近年来，美国多个州推行“三年级留级政策”，要求阅读未达标的学生重复三年级课程，试图通过“留级”手段改善阅读成效。然而，密歇根大学与宾夕法尼亚大学联合发布的一项新研究却指出：留级本身并非提升成绩的关键，真正发挥作用的是政策背后附加的阅读支持服务。这一发现颠覆了公众对留级政策的传统认知，也引发了对教育干预手段本质的深层反思。
一、政策争议：留级是“救命稻草”还是“粗暴标签”？
自佛罗里达州2002年率先通过《三年级阅读达标法案》以来，全美已有至少26个州及华盛顿特区实施类似政策。这些政策通常以三年级为关键节点——学生若未通过州统考阅读关卡，则需留级并接受强化干预。一方面，支持者认为，三年级是阅读能力的分水岭，学生此后需通过阅读学习各学科知识，早期干预可避免长期学业困境；另一方面，反对者则担忧，留级可能加剧学生自卑情绪，且低收入家庭和少数族裔学生更易成为政策牺牲品。
密歇根州的案例颇具代表性。2016年，该州通过《三年级阅读达标法》（Read by Grade 3 Law），要求学校为阅读未达标学生提供暑期阅读计划、高频次辅导等支持，并保留留级选项。然而，2023年民主党籍州长格雷琴·惠特默（Gretchen Whitmer）签署法案废除留级条款，理由是“政策未能兑现承诺，反而加剧教育不公”。这一反转背后，正是密歇根大学研究团队对政策效果的重新审视。
二、研究突破：留级是“因”还是“果”？
研究人员分析了2020-2021及2021-2022学年密歇根州16.8万名三年级学生的阅读成绩。他们发现，仅以微弱分数未达标的学生（“临界组”）在接受额外阅读支持后，其四年级阅读成绩比“临界达标组”高出0.045个标准差——相当于正常学年进步幅度的1/8。这一差距虽小，却具有统计显著性。
更值得注意的是，即使学校未实际执行留级，仅“威胁”留级便足以促使学校提供额外支持。例如，某学区若未达到州政府设定的留级率指标，可能面临审计或资金扣减风险，这倒逼学校提前介入辅导。密歇根大学教育政策教授布莱恩·雅各布（Brian Jacob）指出：“留级政策更像一根‘大棒’，迫使教育系统将资源聚焦于弱势学生。”
三、资源分配：留级政策背后的“隐形杠杆”
研究揭示了一个核心矛盾：留级政策的效果并非源于“重复年级”本身，而在于其触发的资源再分配机制。
在密歇根州，阅读未达标学生可获得个性化阅读计划、小班教学、每周至少三次的高强度辅导等支持。这些服务往往超出学校日常资源投入。例如，哥伦布市海兰小学（Highland Elementary School in Columbus）的三年级学生帕克，通过每学期120小时的语音训练和小班教学，成功将阅读水平从一年级提升至三年级。而这类支持在非留级政策州可能难以普及。
然而，资源分配的公平性仍存疑。密歇根州数据显示，低收入家庭学生即使分数相近，其留级概率仍比高收入家庭学生高40%。研究推测，这可能与家长申诉能力差异有关——高收入家庭更可能通过“良好理由豁免”（如英语学习者身份、特殊教育需求）避免留级。
四、政策悖论：留级是“解决方案”还是“问题转移”？
尽管研究肯定了附加支持的价值，但留级政策本身的争议远未平息。
支持者认为，政策通过“高利害问责”迫使教育系统行动。例如，佛罗里达州在实施政策后，四年级阅读成绩提升幅度全美领先；密歇根州废除留级后，2023年四年级阅读达标率下降2.3个百分点。教育倡导组织“ExcelinEd”高级政策研究员基莫纳·伯克强调：“留级不是目的，而是倒逼早期干预的手段。”
反对者则指出，留级可能造成长期伤害。乔治亚大学追踪研究发现，留级生在初中辍学率比同龄人高11%；密歇根州立大学报告显示，非裔学生留级概率是白人学生的2.3倍。更关键的是，多数州的实际留级率极低（如密歇根州仅0.6%的学生被留级），这导致政策沦为“虚张声势的威胁”。
五、未来之路：留级政策的“终结”还是“进化”？
随着密歇根州废除留级条款，美国教育界正迎来政策转向的临界点。2023年，科罗拉多州、明尼苏达州等州开始探索“三年级桥梁计划”，通过延长学年、个性化学习路径等方式替代留级。然而，这些改革仍需回答核心问题：如何确保资源真正流向最需要的学生，而非沦为政策作秀的道具？
正如研究者雅各布所言：“留级政策像一面镜子，照出了教育系统的真实优先级。如果我们真的重视早期阅读，就该直接投资于支持服务，而非用留级威胁转移注意力。”在这场争论中，数据已给出初步答案——但真正的考验，在于政策制定者能否跨越“留级与否”的表层争议，直面教育公平的本质挑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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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译自：教育周刊（Education Week），2025-05-21
编译者：上海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 周诺男
